那天去瘦西湖看柳,却看到了盛开的贴梗海棠。不经意间,海棠已经露出了笑颜,大好春光啊。“人生易老天难老”的感慨,忽然冒了出来。
中国固有欣赏海棠的习俗。文人将之概括为“海棠四品”,包括贴梗海棠、垂丝海棠、西府海棠、木瓜海棠等。其实,能被观赏的海棠,远远不止这“四品”。譬如竹节海棠和秋海棠、斑点海棠等,便被排斥到了一边。
贴梗海棠
明代《群芳谱》记载:海棠有四品,皆木本。包括西府海棠、垂丝海棠、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。原来,四品之说皆有来历。或者说,专家只研究了四种而已。算不算挂一漏万?
海棠花一直有,我见过看过,有一段时间却不知道是海棠。最早从文字中得知海棠,来自《红楼梦》的海棠诗社。我以为,海棠是秋天的花卉。后来看“红学”大家周汝昌的《芳园筑向帝城西》,书中有对北京恭王府一株西府海棠的详细描述,并以此为依据得出恭王府是大观园的结论。为此,专门去了恭王府,看了那棵西府海棠。时间是秋天,没有花。
很多红学研究中,都有曹寅与“西府海棠”的文字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,都以为西府海棠的西府,是地域标志而不是海棠的一个种属。
西府海棠
引出公子小姐诗兴的两盆白海棠花,不会很大。那是贾芸孝敬贾宝玉,捧着过来的盆景。西府海棠则不然,是海棠中的君子,高大的乔木。海棠花的特点是初开红艳,渐渐变淡,乃至变成白色。西府海棠开花时,花分两朵,红白相间,非常有特点。
受先入为主的束缚,将垂丝海棠当成种在江宁织造府西府的西府海棠。后来看了植物学书籍,知道了谬误,哈哈笑了好一阵。这样的错误,比“秀才不识字,只读半边书”严重多了,纯属“想当然耳”。
有一年春天,海棠花开时节,专门去辨认。在一棵高大的海棠树下,看着与垂丝海棠相似不相同的花瓣,忽然明白了。西府海棠比垂丝海棠,不仅身材高大,花色也颇有风格特点。好看,喜欢!
垂丝海棠
认识了发现,扬州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,是春天最常见的花儿之一。倒是对《红楼梦》里的姐姐妹妹们,生出怜惜的心。可怜足不出户的贵族公子和小姐,“不到园林,怎知道春色如许!”只能对花盆里的小小盆景冥思苦想。高贵如贾宝玉,一盆海棠花让他如此慎重至此。书中描写的是几百年前的燕京,海棠花不好养吗?
假如将小说里的时间往上推一千年,会有一个与海棠相关的稍有香艳的故事——海棠春睡。故事的记录者是一位北宋时期出家人惠洪。他的著作《冷斋夜话》卷一中,引用了《太真外传》中一段话:“上皇登沈香亭,诏太真妃子。妃于时卯醉未醒,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。妃子醉颜残妆,鬓乱钗横,不能再拜。上皇笑曰:‘是岂妃子醉,真海棠睡未足耳。’”
这是三十六岁时略感寂寞的“贵妃醉酒”后的场景吧。白居易用“侍儿扶起娇无力”隐晦表达。东坡先生直接用典:“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到了明朝,大画家唐白虎的“海棠春睡图”被挂在了清代小说《红楼梦》中“兼美”秦可卿的卧室,配了“嫩寒锁梦因春冷,芳气笼人是酒香”对联,让贾宝玉做了人生中第一场春梦。
阔叶海棠
做个现代人真好。每年春天,我会一次次走出家门,看海棠花灿烂地开。上班时,办公楼大院里,樱桃、芭蕉、牡丹、芍药中,少不了垂丝海棠的环绕。所以,从来没觉得海棠花是稀罕物种。
九八年搬家,父母送了一盆贴梗海棠。红红的花,祝福红红的未来。几年后,那盆花长得又高又大。不知刺伤了我多少次后,被扔了。扔时,丝毫没想到海棠诗社和西府海棠。
扬州的垂丝海棠更多。三月天,给几个艳阳高照的日子,垂丝海棠纷纷取下遮掩的面纱,像丹霞吐葩,又艳若云锦。每一个花朵儿在细丝的牵引下垂落下来,摇曳在风中。垂丝,是这样来的吗?我却担心,花朵会不会从丝上坠落。从粉粉开到白白,一季海棠花,完成了使命。粉粉白白的花,笼罩了整棵树。那树便成了大大的花球,壮观美丽。
海棠春睡图(图片来自网络,侵删)
有人说,海棠无香乃一大憾事。错了,“淡极始知花更艳”,不需要香气袭人。若有若无的清香,是高洁,是自爱,是对自己最准确的认知!便是无香,古人对海棠的不吝赞誉,依旧让众花歆羡。
唐代顾非熊有《斜谷邮亭玩海棠花》诗:“忽识海棠花,令人只叹嗟。艳繁惟共笑,香近试堪夸。驻骑忘山险,持杯任日斜。何川是多处,应绕羽人家。”“羽人”者谁?已经羽化成仙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。
诗人笔下,海棠花是只有在神仙居处,才可以看到的仙花。“却道海棠依旧”!还是出尘的花。
西府海棠